诗的疑问（杜课387期）
编前语
最近一本名为《孩子们的诗》的诗集在网上引发关注，许多网友纷纷赞叹孩子们的率真之言。这些诗歌珍贵在哪里？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怎么了？本期杜课，来听杜老师和同学们从孩子们诗歌谈开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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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诗歌的四个常见问题
(谈话实录)
孩子们的诗为什么那么好？
小胡同学：
老师您觉得在孩子们写的这些诗歌中，最可贵的东西是什么？
杜骏飞：
这些诗，从诗的技艺上来说虽然不那么成熟，但为什么却能打动人？是因为这些小朋友在写诗的时候，没有任何界限、没有任何约束。也就是说，没有一个所谓的写作框架来指引他，同时他也不打算用写诗来作秀。
孩子们的很多诗句以及诗意，其实指向思考的本质，也能够让人看到小诗人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，具有非常自由、非常通透、非常本质的个人体验。这其实是儿童诗人最可贵的东西。
其实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诗人原本都应该有这个能力，但是从写作的视角来说，成年之后经常会有自我约束，会有各种方向上、边界上，包括自我认识上的限制。换句话说，你越来越社会化，对诗歌写作的局限也增大了。
小朋友们写诗，无论他写得多不成熟，总会有一种独特的本质化、个性化的气质。这是他们诗中的最大优点。
小胡同学：
老师您刚刚有提到“社会化”这个词，“会写诗”和“社会化”这两者难道会是对立的吗？
杜骏飞：
社会化是一个泛泛而论的概念，它实际上是人跟社会之间的妥协、适应和驾驭。为什么有时社会化会影响人的艺术表达呢？因为一般来说，我们都会假设艺术是个性化、本质化的，是纯粹的、坦诚的。
人在社会化之后出现了很多外部视角，群体压力、规训等，也包括很多世俗上、社交上的禁忌。这种自我设限会导致人在不经意间去迎合主流或他人。
比如说如果我们现在写《我的同桌》，如果你真的够社会化，你会想到我这首诗最好别把同桌写得太差，这是你社会化的一个基本体验。但是小朋友可能就不会想这么多了，他如果真觉得今天他的同桌对他有伤害，他就会直接写出来；他对于世界的认识，其实也都是这样。
当然，诗歌也有很多的类型，也有一些会强调深刻性，强调对社会的洞察。那么，在这种时候，社会化又会起到一个很好的促进作用。
所以我们并不能说一个人社会化之后就不会写诗了。我们只能说从那种纯粹的诗意来说，即小朋友的这种风格诗意来说，成人比不了他们。他们完全没有边界、没有外部压力、没有约束，非常纯粹、非常自然，就好像山上淌下来的山泉一样透明。
2
写诗会让人痛苦吗？
小胡同学：
想请问一下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创作诗歌的？网上有一个说法“诗写得越好，人生就越痛苦”，您是怎么看待这个观点的？
杜骏飞：
不仅仅是我，可能所有人小时候都写过诗吧——小学写过，中学也写过。等到了大学，谁都会躲在角落里写几句。
我最早写诗，就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写儿歌，也没怎么保留下来，但真正自己有意识地开始创作，是在大学的时候，高中也有几篇。
关于痛苦的问题，不是说写诗让人痛苦，而是说人有痛苦忧虑的时候，会倾向于写诗。
按照传播学的术语来说，传播有一种类型叫自我传播（intrapersonal communication），自向传播很像写日记，像对自己倾诉。写诗是一种文学化的自我倾诉，写完诗，就好像和自己谈了一回心，在这个过程中，你会有一个情感的表述、宣泄和阐释，你会如释重负。
人在年轻的时候写诗，并不是为了发表，而是因为这个时期多愁善感，烦恼、苦闷比较多，写写诗类似于自向传播，他觉得他跟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沟通过了，这一部分就是他自己而已，它总胜过毫无表达。
3
为什么诗歌衰落了？
小胡同学：
老师您有没有觉得周围爱诗、写诗的人变得少了？我觉得我的同龄人当中很少有人喜欢诗或者说愿意写几句诗的，写诗是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？或者说，写诗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一件事？
杜骏飞：
写诗还是需要天分的。每个人都是愿意写点儿诗的，除非你不善于驾驭它。也有的人可能愿意驾驭自己的画笔，有的人愿意讲故事，还有的人愿意表演话剧……每一种艺术样式都足以自我呈现、自我表达、自我宣泄，它们都还是需要一定的技巧和天赋的。
这个社会上有天赋的人都在写诗的话，这就容易出现好作品。但是你要知道，这个时代和上个时代是有差别的，在我读书的时代，遍地都是诗人，不管贤愚不肖都愿意以写诗作为一种自我寄托，不论他是一个高级工程师，是一个教授，还是一个理科生，他都会写诗，这种时候就会涌现出很多诗作。
那么是什么导致了这种“全民皆诗人”的盛况呢？是因为那个时代是一个人文主义至上的时代，大家对诗歌的推崇度比今天要高。
今天这个时代，是一个工具理性压倒价值理性的时代，也是一个实证哲学压倒人文关怀的时代。所以你会发现今天人们对诗意和人文不那么热衷了。
现在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不会去写诗的，他们会去做基金、搞金融，甚至房地产。他不会去选择做文学。
文学的每况愈下，是因为这个时代最好的人才不把才能用在写诗上面。
所以并不是诗歌本身在衰弱，而是诗歌在这个时代不受尊崇，诗歌的人才愈来愈少而已。
唐、宋，魏晋南北朝，为什么能有很多大诗人？因为所有最优秀的人，不管是做官的、做生意的，还是普通的读书人，都在写诗。一个时代最优秀的头脑都在写诗，它当然就是一个诗歌的时代。那时，你写不出好诗，甚至都当不上官的。
设想一下，把所有高考的精力、考公务员的精力和在世界500强求职的精力，都用来写诗的话，这个时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诗歌时代，但如果所有这些人都不做，而是留下那些什么都不能做的人来写诗的话，这个时代的诗歌当然就会式微，就会衰弱。这是由世风决定的。
4
家长为什么不让你当诗人?
小胡同学：
老师，我昨天看到有个诗人说，“我有个儿子，我经常教他读诗，但是我不赞同他做一个诗人，因为一生都跟灵魂近距离接触是一件危险的事情。”我不太理解他说的意思，想请您解读一下。
杜骏飞：
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。我们说，一个人多看看艺术作品、听听歌剧、拉拉小提琴，这当然都是好的，这是一种熏陶，但是这不代表你要以此来谋生。就像我们看戏要入戏，但不能入戏太深；读诗，要理解诗意，但是不一定要做个诗人。
所有的艺术家，当他做到专业级别的时候，其实他和正常人的思维已经不同了。一个人看待世界的眼光是受其本业的影响，你如果长期在画画，你就会以画笔来看天下，你的思维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。
很多家长更希望自己的小孩成为一个普通人，左右脑均衡发展、生活相对正常，同时又是个优秀的人才，在功利主义的时代，家长们只希望孩子能够有一份体面的职业和不错的收入，而这些经常是艺术不能给的。
所以家长有这个说法很正常：多读点儿诗，但是别做诗人；看看画，别做画家；听听戏，别做演员。
如果你要问我希不希望大家都写诗，我当然希望，但是能写好诗的毕竟是少数。我们搞计算机、踢足球的都是从娃娃抓起，但是能踢进国家队的专业级选手还是很少的。所以，还是让大家都有机会来接触它，然后让天赋来遴选吧。
附：
孩子们的诗
1
《眼睛》
陈科全 八岁
我的眼睛很大很大
装得下高山
装得下大海
装得下蓝天
装得下整个世界
我的眼睛很小很小
有时遇到心事
就连两行泪
也装不下
2
《猫》
姚铭琦 十二岁
所有的猫都当过人类
敏感且自尊
独立而庄重
它们有很多时间专注发呆和观察世界
还可以把身体绕成一圈
用尾巴遮住眼睛
不看这个人间
3
《灯》
姜二嫚 七岁
灯把黑夜
烫了一个洞
4
《皱纹》
谢欣 八岁
爷爷年纪大了
他的脸上
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
平静的海面
一阵微风拂过
荡起层层波纹
大海是不是也老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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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阅读本期《杜课》，下期再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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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｜王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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